中村诚宏(Nakamura Nobuhiro)下定决心辞掉日本的工作,来中国“单干”的原因,是发现自己自从离开了中国,就打不起精神。
从早稻田大学建筑学研究所硕士毕业后,中村加入导师的山本理显建筑事务所。2002年一次偶然的机会,他与其他5名日本年轻设计师一起被派到北京,加入潘石屹的建外SOHO项目。
为这个项目,中村在北京呆了两年,其间因为签证的原因,他每年都要回日本3个月。起初是非常盼着回日本,到后来,他发现自己居然开始盼着“回中国”了。
项目结束回到日本之后,他“完全打不起精神”,于是要求再次被派往中国。不久后事务所接到了一个天津的项目,他非常高兴,但后来这个项目又没有谈成。最后,中村干脆辞掉了工作,来北京当“个体户”。2004年,因为接到了上海的一个大项目,27岁的他搬到了上海,并成立了自己的建筑设计事务所——艾艾(A*)建筑设计咨询有限公司。
每天都有意想不到的事发生
中村的感觉是,在日本,工作总是在一个既定的“规矩”中进行,一切按设定好的轨道去做就可以了。而中国很“混乱”,每天都有意想不到的事发生,而解决这些奇怪问题的过程让他很兴奋。与此同时,设计师个人探索的空间也变大了。
在日本,设计师出图就可以了,不用去现场,因为施工人员识图能力很强,一般不会出错。但中国就不一样——设计师不去现场的话,“出来什么样就不知道了”。于是,他每次设计前必去现场确认,设计后还要跟建筑工人一起工作,这个过程中就常常有预料不到的事发生。同时,一个附带产生的好处是,设计师在设计时没有想到的状况,往往会在现场发现。
他举例说,一次,某个工地的铁制楼梯已经运到现场了,安装时却莫名其妙地消失了——可能是被人偷走了,可能是被人当废铁卖了,总之在日本完全想不到的事,就这样发生了。
从此,他吸取了一个教训,就是在中国工作,一样配件进来之后到施工之前,一定要多次确认。推而广之,他告诉自己:在日本想当然的事,在中国却不能。
他形象地打比方说,这个差异就如同两国的着装习惯:日本的上班族一般都严格遵守西服领带,而中国人就没那么严格,相比之下,后者较少受到拘束和管制,能够自由发挥。[page]
“最新的建筑”
中村说起北京,总是饱含感情。他说自己一直以来的梦想,就是在北京成立自己的公司。但因为一个项目来到上海以后,他发现,对于一名设计师而言,上海能够提供更好的职业氛围。
他粗略的估计是,常住上海的外国设计师人数可能是北京的10倍。设计师多了,竞争也就激烈了,市场也比较成熟,不像在北京,有时候还能用不合理的高价拿到项目。他觉得,对于一名年轻的设计师而言,在成熟的市场上成长更快。
所以,中村最后下定了决心在上海创业。他的建筑事务所取名A*,意为“最新的建筑”。Logo异常简洁,就是白底上的黑色A*。他解释说,在设计里,颜色代表历史,一个年轻的公司,在未来的发展方向还不太明确的时候,不希望用某种具体的色彩来局限。黑白色代表了未来的无限可能,也代表了不断的摸索和寻找。
他的办公室里放着三张放大的设计效果图,摄于他在上海最满意的三个设计:虹口区的海泰时代大厦、海泰国际大厦和淮海路的索尼中国旗舰店。
海泰时代大厦是一幢旧酒店改造而成的购物中心兼写字楼,电梯、扶梯的分布极为复杂。如何能让不同的使用者以最快的速度找到自己想去的地方而不致迷路?中村在设计中创造性地把区域引导功能和装饰功能合二为一,用金银铜三种颜色引导购物者和不同楼层的办公人员,只须顺着一种颜色走即可。
在海泰国际大厦公共区域的设计中,中村一直到交出设计稿、领到设计费,都还没彻底地解决一个问题——如何最好地把大楼的现代特征和周边老虹口的味道融合在一起?直到他最终找到答案——大厦旁边有一条绿树成荫的老马路,天气好的时候,阳光透过枝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这个效果可以从户外搬到室内。于是他推翻了原先的设计,用特殊材料和灯光在室内大厅做出“平静的光线从树叶中透过”的寂静感觉,获得各方好评。
索尼旗舰店的设计,他也是打破常规地采用了全白色,好像整个空间被漂白一般。但加上钢琴漆的光泽效果之后,却营造出“浮在空间上”的感觉,很好地衬托出索尼产品的酷和炫。
中村说,他在设计中开始越来越多地考虑“与中国的契合度”。比如,鸟巢是一个设计上可以打10分的建筑,但与中国的契合度呢?他认为只能打5分。
“波澜万丈中国建筑设计物语”
从2005年到2008年,中村一直坚持为日本的设计爱好者和中国问题关心者写作博客“波澜万丈中国建筑设计物语”,讲述他在上海工作和生活中的点滴小事。从跟出租车司机的聊天,到帮施工队员讨薪和上中国的电视节目,无论巨细。
比如,他细致地记录下了一段春节前与出租车司机的对话,后者非常能代表中国老百姓的一种情绪:
“⋯⋯建筑业不错啊。造新的道路,发展社会。感觉在创造未来吧?我家吧,买的时候那里算郊区,附近什么都没有。但是过了4年,现在地铁也有了,附近都是住宅和商店。非常方便啊。还是新房子好啊。房价是当初的3倍啊。很多被拆迁的事情是不是很伤感?我一点也不觉得伤感。你这么觉得吗?可能你是外国人的关系吧。不过话说回来,设计是工作啊,有拆迁才有新的工作啊,你没问题吧?哈哈!”[page]
还有一次在成都参加某房地产谈话节目后,他写下了自己的观察:
“在中国,随着商品住房市场的急剧扩大,家庭小型化趋势急速发展起来。小型家庭在日本及其他发达国家都经历过,目前中国也正处于发展阶段⋯⋯目前在中国大量建造起来的住宅大约都是几室几厅类的产品,面对的客户是每年都在增加的小型家庭。因为向社会提供的住宅类型主要针对小型家庭,反过来也更促进了社会的小型家庭化。被称之为‘80后’,‘90后’的年轻人,多数被认为缺乏协作性。我不能断言这种论点正确与否,但是我认为出现这种说法的主要原因之一,除了独生子女政策的影响外,家庭单位也有很大关系。”
中村说,坚持三年写博客的原因,是因为中国人和日本人之间还存在太多的不了解,“大的事件会有报道,但日常生活怎么样呢,可能很多人不知道”。
“为了寻找人生的价值,我才来到中国”
中村在上海的事务所,位于苏州河边一幢旧厂房的4楼。厂房极旧,柱子上还贴着“促生产”的标语,但470平米的空间,非常宽敞,被改造成了工作区、运动区和休息区,从台球桌到秋千,一应俱全。临河的一面是一排玻璃窗,阳光好的下午,整个休息区很明亮,还不时能听到苏州河上传来的汽笛声。
中村不久前与另一家事务所合并,目前有8名设计师,一半中国人,一半日本人。合并之后,32岁的中村说,他可以从建筑设计中腾出更多时间来做发展方向的设计。
他认为自己目前最大的困难在于语言——在表达“微妙意思”的时候掌握不好,尤其是在表达设计理念的时候,常常需要身边的中国人帮忙。
他希望自己可以更深地理解中国文化,并且在未来做一些更加“个性化”的设计。“如果只是为赢利,我的人生就没有价值了。正是为了寻找我人生的价值,我才来到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