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CTV6-电影人物访谈-著名电影演员姜黎黎
旁白:看摄像机架的的高度,听嘈杂的人声,就知道要拍一组展示场面的戏。临时组织来的群众演员,简单化妆后,兴致盎然地候在现场。虽然是过场戏大全景,姜黎黎等几位主角还是认真收拾好行头,随后赶去配合场面氛围。这些多半是影迷的群众演员,便不时地悄声问一句:“你是演红牡丹的姜黎黎吗?看上去你可不是那个性格。”多年来,姜黎黎已经习惯了观众的这份惦记,她为此感动又有几许无奈。二十年前她塑造的那个侠肝义胆的江湖女艺人给人留下了太深的记忆,而银幕下面的姜黎黎却给人一副娴静淡雅心如止水的印象。
黎黎:我恰恰不是这一类的性格,但是总是遇到这样的角色。实际上后来凡是了解我熟悉我的人,包括宝生也说,其实你演这个角色特合适。我说怎么,他说你实际上内在的东西倒适合于这个角色。他讲我是外柔内强的一个人。
旁白:她说的这个宝生叫汪宝生,是姜黎黎的丈夫,一个当年十四岁就进了长影的少年演员。共同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夫妻,汪宝生看自己的爱人还是不会走眼的。单说姜黎黎和马的一段段故事,甚至都够得上“传奇”两个字。都说自古英雄爱骏马,而骏马却偏偏与她这个柔弱女子扯上了了不断的缘分。和马的交往中,颇显出几分巾帼不让须眉的性格。也是那时候拍戏的周期长,也是红牡丹里有马的戏份重,日久生情,封镜分别的时候心里也是酸酸的,彻底忘记了拍马戏的种种苦处和惊险。
黎黎:那个镜头是从二楼逃生,跳到马背上,那个男主角去营救。那怎么跳啊,我每天就牵着马练,有一个废的墙很高,我就爬上去,把马拴在下边的树上,我就从墙顶上往马背上跳。我开始不敢跳,往下看着好高啊那墙,看着马背在底下动,就是不敢往下跳,在公园里锻炼的人,都在底下鼓励我:跳啊,跳啊,最后一闭眼就跳下来了,第一下,跳下来第一次以后第二次就有点敢了。拍的时候导演是想要找个替身,因为我一直在底下偷偷练嘛,我对导演说不用找替身。我说我可以跳,导演说行吗?我说行。我记得那个镜头是拍了两次。第一次跳的时候没有跳准,因为那个马和男主角在底下动,我就要瞄准,那个马背本来就很小,我再跳到他身后,那位置很小了,只能坐两个人,紧紧的。然后那个男主角当时是为了演戏,他觉着我营救她嘛,我就要侧着一点,有点形体感觉,肩是侧的。这一跳,我下巴就垫到他肩上了,这一垫满嘴都是血,整个人掉到马下边来了,只有脚后跟在那钩在那个马背上,然后马就跑了,就这么跑的过程当中,我又扒上来了,扒到马背上来了,整个镜头就那么拍下来了。
旁白:现在观众看到的是导演让男主角坐正了身体后姜黎黎第二次跳到马背上的镜头。后来回到厂里看样片时,第一条却意外地赢得了大家的掌声,让导演剪接时费了番犹豫。
黎黎:全场鼓掌,说好惊险呢!当时看着那个掉下去又爬上来(的镜头),用哪一条呢?结果导演说还是用第二条,因为她是杂技演员,她应该有功夫,应该是很准。
旁白:1978年,某个在冀鲁一代走江湖的马戏班里,来了一个面容娇好的姑娘,跟着人家跑码头卖艺。短短的几十天里,她性情随和又能吃苦,很快融进了江湖意味很浓的师兄姐妹的小圈子。这就是主动隐瞒身份来下生活的姜黎黎,只有当时马戏班的负责人知道真伪。认真和有心是她从小就养成的习惯。
黎黎:在杂技团里边就知道我一定要用功。她们扔盘子我也跟着一块扔,支篷子我也跟着一块干,然后她们走钢丝我就跟在旁边看,有时候上去走几步然后就掉下来,胆子也很大。她们互相之间那种义气,眼睛里由衷发出来的那种关切,互相揪着心那种感觉,我觉得特别强烈。
旁白:后来电影红牡丹红遍中国的时候,当年的师兄姐妹们仍然愿意说:姜黎黎是我们兄弟姐妹里飞出去的一朵红牡丹。那段生活的体验,不仅仅让她把握住了人物的性格基调、职业特征以及内心世界的诸多东西,而且还真就潜移默化地拥有了几分敏捷的身手,不但拍戏少用替身,关键时候也救自己一命,事情出在不断更换的马匹上。
黎黎:那个时候我是到一个地方提供一匹马,那马是不知道接触了多少匹。当年那时候年轻骑马都是骣骑,没有脚蹬的,马背是垫一个垫子上去就跑的。当时骑兵说你怎么能敢这样?这才叫骑马呀,这才叫功夫啊!这匹马练的时候都很好,实拍的时候,气氛全部都造起来以后,这个马突然就惊了,它不适应了,突然光也强了,群众的呼喊声,乐队的音乐声锣鼓声,这马一瞬间从帆布蓬子底下钻出去了。当时我在马上不知道那么急中生智,不知道哪来的反应那么快,一下就抱住马脖子,我也跟着钻出去了,一瞬间发生的。上边都是铁丝啊,绳子啊,如果我不抱马脖子,可能就被截掉了,那么快的速度。抱着马脖子,任它怎么跑吧。外边是黑天,我们那个制片主任,百米速度跑啊,跑出去追那个马,等快追到马棚了,那个马速度减慢了,它缓下来了。我从马上一下就跳下来,跳下来就坐到地上了。这时候制片主任第一句话问我,怎么样?你有事没有?我说没事,然后说没事赶快回场见观众,因为观众受不了了,说现在能不能拍?我说能拍,组织一次观众不容易,几千人。这个时候,没有第二匹马跟它颜色(相同),要接戏的还得用这匹马,然后我就跟着主任往回跑,我一掀起那个(棚子门)帘,一露面,全场的观众起立、惊呼、鼓掌,热烈的掌声,当时我觉得好感动啊,观众那种关心。
旁白:在拍摄现场,姜黎黎真切地体会到了一个演员与观众最直接的情感交流,那往往是舞台演员才能享受的掌声,尽管差点丢了性命,好在是虚惊一场。但是生命中另外一场较量已经在下一个路口悄然设伏,那是后话,是她人生道路上必须经过的另一个坎。
旁白:事实上,从她一踏上从艺之路就没断了波折。许多年后想起来,似乎只有最初迈进电影之门的那一步是幸运的,而且异乎寻常地顺利。其实她在全国报考长春电影制片厂演员剧团的几千人中也是普通的一个考生,天大的好运由一张小小的纸条传递给她 黎黎:考试完了,准备行李(回家)的时候,突然(看见)有个纸条摆在我的枕头上,(上面写着)说姜黎黎留下有特殊任务。那有什么事情啊,别的孩子们说,你已经考上了。哎呀,当时特兴奋,说去拍电影了,我没想到马上拍电影,什么样子,什么都不懂。拍的第一部《雁鸣湖畔》,也不紧张,也不担心,也不害怕。喝凉水,吃冰棍,要把哈气压下去,睫毛全部都是白白的。拍完一个镜头就跑到老乡家里,那热炕头去取暖,然后再跑出来,只是觉着好玩好玩,这是什么呀,拍戏。但是有一场戏跳到水里去搏斗的,对我触动挺大的。当时我就想,他们到水里去搏斗怎么拍,根本在我的脑子里没有印象。我就看崔(超明)老师年龄也很大,一个老同志了,拍的时候就把棉大衣脱了就下水了。我都没想到他会走下去,会跳到水里边去。我当时真的很惊讶,多受罪啊在里边,那么脏的水,又那么凉,有冰碴,在水里很长时间就拍那个镜头,上来的时候就浑身哆嗦,冻的。当时小嘛,我看了以后心里特别特别难受,当时眼泪都出来了,我说这就是拍电影啊。
旁白:《雁鸣湖畔》让姜黎黎认真接触了电影,也让姜黎黎朦胧接触了爱情。在她眼里比自己还小的汪宝生,俨然是一个体贴入微的老大哥。
黎黎:宝生他比我小,才十八岁,小男孩呢,现在一想起来。我那时候长得很小,人家一看见我说这小姑娘十几了。他呢,工作三年了,所以他感觉上总是像个老大哥,长得也很大,觉着好像二十岁,二十多岁的那种大哥哥,有这种感觉。
旁白:这在1975年的当时,是绝对不安心工作的早恋。
黎黎:也不是恋爱,实际上就是小男孩小女孩,很朦胧的那么一种东西,也没有正式,什么叫谈恋爱甚至都不懂。那个时候认识,在一块玩,在一块聊天,互相之间都不知道对方年龄是多少。
旁白:虽然喜欢呆在一块说话闹玩的两个人自己还没有多么明确的概念,直到引起人们的严肃关注,才恍然从批评教育中明白,原来他们幸福而又可怕地恋爱了。
黎黎:当时我不明白,就觉着我自己“犯了很大的错误”,就是这种想法,就是哭,没有别的。然后一年时间没有拍戏,汪宝生到农村去锻炼两年。那时候都小,刚刚走出家门,就觉着天都塌下来了。因为父母亲对我抱有那么大的期望,刚刚走向社会,孩子犯错误了,我特别害怕,我就说不要给我告诉我家里边,怎么处分我都行。所以,觉着好像没有脸面出门,只有我一个人,就是躲在房间里哭。宝生去了农村,我唯一的期待就是他的信。那这个事情以后,我觉着我成熟了,我懂了,增加了一个信心,我一定要和汪宝生好。一直到八一年我和宝生我们结婚那一天,朋友们都到家里去送一些(东西),那时候都习惯嘛,不管(演员剧)团里谁结婚都要送一些家庭用品什么的,盆、暖瓶、洗衣板这些东西,那时候就很忙了。
旁白:幸福的日子就这样一股脑地涌进两个人的小家。新世纪电影异常繁荣的那些年里,姜黎黎和汪宝生一部接一部地忙碌着各自的影片拍摄,穿梭于两个剧组和小家之间。姜黎黎很快品尝到选择剧本、权衡角色的那种幸福的苦恼。但在许多长影老同志眼里,她还是一个既有主见、又能听人话的好孩子。
黎黎:当时有两个角色,一个是解静,方舒演的那个,一个是叶芳,我演的这个。导演说你演哪个角色呢?也在犹豫过程当中的时候,我就想,我还是演那个女主角吧,解静那个角色比较适合我。当时在长影厂的院里碰上庞学勤,他是管生产的副厂长,他就说叶芳这个角色多好啊,个性那么强,给我说。然后我记得姜树森导演说,你这傻丫头,这么好的角色你不演。
旁白:这个角色给姜黎黎带来了“第六届大众电影百花奖”最佳女配角奖的殊荣。好日子总是快的留不住,和许多影坛夫妇一样,离多聚少的两个年轻人,一直寻求着能在一个戏里过一段朝夕相处的生活,这成了他们结婚以来最大的愿望。电影《街上流行红裙子》的剧组给了他们这个机会,只是那段日子并不开心,但值得一生珍重。
黎黎:那个戏是我生了一场大病,一边治疗一边拍的。每天给我拍个专车送到医院去做理疗,然后从医院出来直接到现场。当时那个医生说,什么,你在拍戏,你这种情况怎么能拍戏?副导演给我走位置,我在旁边看着,都走好了,灯光布好了,实拍的时候(我)跑一遍,坚持下来,这每一个镜头是这样拍下来的。后来到了外景(病)急性发作,手术之前让汪宝生签字的时候,宝生的手都哆嗦着。(医生)说我们现在第一怀疑是恶性肿瘤,我在病房里还等着他跟医生谈,回来的时候我说,医生怎么跟你谈的,什么病啊?然后他说没什么病,没有什么病,跟你自己分析的一样,就是在那收拾东西不敢看我,后来到凉台上去哭,哭完了,站了很久,才开门进来。已经把我推到手术台上了,麻药都已经打完了,然后又把我推下来了。就说,怎么讲呢,我们说实话吧,因为姜黎黎太有名了,那是八几年的时候嘛,我们担心这个手术比较难做,如果做不好留下什么后遗症的话,我们很担心。这样他们就派个医生又把我转到北京301医院来,后来在手术台上才知道是良性的。那个时候我记得外部有一个机器,然后穿到肚子里边循环冲洗,一分钟提一次一分钟提一次。不知道什么时候醒过来了,看到妈妈,或者是看到宝生,就在那一边困着,一边想着一分钟提一次。心里特别特别酸,陪着我走过了那一段路。
旁白:看起来这次病痛的折磨应了那句老话:“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事实上,她自己明白,长期的劳累,已经早有病灶显示,只是自己仗着年轻不去在意,才导致了潜伏已久的病灶一朝肆虐罢工,倒也因此圆了一段与丈夫长相厮守的愿望。从病床到下地再回到家里调养,他们相守度过了这一年里的中秋赏月、九九重阳、元旦新春和除夕守岁,留下了他们在一起连续度过几个节日的仅有的一次记忆。
黎黎:宝生后来就因为我那场病,他头发白了很多,他有少白头,那场病加速了他的头发白。
旁白:而立之年的姜黎黎,静养身心的日子里渐渐感悟到一些东西。生活当中比事业更值得珍视的还有很多很多,譬如:健康、心情还有家庭。病后初愈的姜黎黎推掉了几个戏的邀请,悄然走进了北京电影学院开办的一个特别的表演班。这个后来被称为“明星班”的课堂,吸引了当时活跃在影坛上的许多知名演员前来充电。尽管课堂外面已经开始涌动明星走穴的风潮,许多人渐渐有了工资以外的可观收入,电影观众的走向发生了很大的变化,相当一部分演员开始游弋于大银幕和小屏幕之间。成名于电影银幕上的姜黎黎和她的朋友们难免会有了些许的失落和彷徨,使她们不期也走进了当时演艺界流行的出国热潮,带着一个梦想去海外打拼,留下一份记忆让惦念她们的观众时常揣测。观众再见姜黎黎,海归派的说法已经在这个新词迭出的时代里成了人们约定俗成的表达。她的演艺在国内,因为她的观众在国内,这是姜黎黎海外归来的另一个人生感悟。姜黎黎夫妇重新回到读书和演戏的轨道上,依然奔波不停,依然很少见面,但是总会有一个人在家陪伴女儿,家庭是他们夫妻生活当中更值得珍视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