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中三次与爱情无关的旅行
2011-11-26 0:53: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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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越走 大地越远 在远方
归宿就在心中,心灵所至,处处为家! 第一次旅行:染红夕阳的疑问
就像黄昏里的一阵风,X这样想着,从山坡上跑下来。
夕阳染红了起伏的马路以及马路上来来往往的车辆。
X沿着马路跑了很长一段才跑进了他住的小区。在小区里面,他好几次听到有人在喊他的名字。他没有停下来。他也没有在意。他不知道那些人是谁。“不能再去游泳了,会出事的。” 他还听到了一个老太婆的声音,那阴沉沉的声音。他没有停下来。他也没有在意。他一直跑到了家里。
“为什么?”刚推开家门,X就大声问,“为什么?”
他的母亲正在做饭。“你看你,”她有点不高兴地说,“你看你满头的大汗。”
“告诉我!”X固执地问道,“为什么我不能再睡在大床上,跟你们睡在一起了?”
母亲在他屁股上轻拍一下。“你长大了,知道吗?”她说,“你已经长大了。”
X不满意这样的回答。“长大了为什么就不能跟你们睡在一起了?”他继续问道。
“因为你长大了,床就不够大了。”他的母亲说。
这回答还是不能令X满意。但是,他不想再问了。他现在已经知道他的母亲有什么事情瞒着他。
半夜里下起了大雨。X完全不知道。他睡得很深。直到凌晨的时候,他才做了那个一点也不奇怪的梦。他梦见了黄昏时他在果园旁的小树林里看到的场面。他独自在那里找蝈蝈。他没有想到那里还会有其他的人。首先是一个女人。“不要这样。”她说,“你不能这样。”马上,他就又听到了一个男人的声音。“这没什么。”他说,“我们以后每天都要这样的。”
X好奇地爬向那个男人和那个女人。他看见他们都侧身倒在一个小土丘的后面,好像正在进行殴斗。他注意到那个男人的裤子都掉下来了,他的一大半屁股露在了外面。
“真的不能这样。”那个女人哀求着说,“你怎么可以这样?”
“这没什么。”那个男人安慰说,“这很正常。”
“可是,我们真的不能这样。”那女人继续她的哀求。
那个男人有点不耐烦了。他说:“以后我们还要睡在一起,睡在一张大床上。以后我们每天都要这样。”
“那你为什么不等到以后啊?!”那个女人哀求着。
X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发热又在发抖。那是他从没有过的奇特感觉。他非常害怕又非常害羞。而他的好奇也更是到了难以忍受的程度。他想马上看到下面将会发生什么事情。
“我等不及了,知道吗?!”那个男人说,“我等不及了。”说着,他猛地将那个女人的裙子掀了起来。
那个女人马上伸出双手想去护住自己的内裤。
她没有成功。那个男人没有让她成功。他粗暴地扯下了她的内裤。“这只是迟早的事情,知道吗?!”他说。他一边说着,一边敏捷地翻过身去,压到了女人的身上。
X觉得自己的整个身体就好像着了火一样,到处都在冒烟和冒汗。他不想再看下去了。他已经透不过气来了。
突然,他听到了一声惨叫。那个女人的脸完全被掀起的裙子蒙住了,但是那一声惨叫还是非常震撼,非常恐怖。接着,他听到了她绝望的谴责:“你怎么可以这样?!”
X像风一样跑下了山坡。他一直跑进了他住的小区。这时候,他听见一个老太婆在喊他的名字。他没有理睬她。他不想停下来。可是,她又喊了他一声,并且用阴沉沉的声音说:“会出事的。”X非常生气地停了下来。他环顾了一下四周,却没有看见任何人。“你才会出事呢!”他对着殷红的暮色大吼了一声。
他被自己的吼声惊醒了。他听到他父母房间里的响动。他们好像还没有睡着,他们好像还在说话。他很想听清楚他们在说些什么。但是他听不清楚。这时候,下夜班的工人们正好从他们的楼下经过。他听见了他们的笑骂声和口哨声。
他突然非常想念他的老师和同学。在暑假的前两个星期里,他已经做完了所有的暑假作业,后来的日子让他一直都觉得有点无聊。他花了不少的时间在小树林里找蝈蝈。但是,他不会再去那里了。他盼望着早日开学。他想要学会许多许多的生字。他想做更多更多的应用题。他喜欢翻开新课本时的那种感觉。
第二次旅行:漫长历史的画卷
如果不是非常着急,就不会挤上这一趟过路的列车。估计至少还要五小时,到下一个大站,才可能得到一个座位。
行李架上也挤得满满的。X踮着脚,好不容易才在那里腾出了一小块地方。他用力想将背包塞进去。
“当心!”有人轻轻推了他一下。
X低下头去,看见一个笑眯眯的男人指着座椅之间的地板上摆放着的竹篮子。“这里有个小娃娃。”他解释说。
X的脚尖已经碰到了竹篮子的边。
“对不起!”X微笑着说。他用力将背包塞进那个空隙。然后,他蹲下去,端详着在竹篮子里熟睡的小娃娃。
那个男人也俯下身来,端详着熟睡的小娃娃。
“他多大了?”X好奇地问。
那个男人不是很有把握地对他做了一个手势。
会车时的气流声令人不安。X站了起来。这时候,对面的列车正好驶过,车窗玻璃上突然又填满了南方的山丘和稻田。秧苗刚刚插下不久,接下来将是一段农闲的日子。在远处的田埂上,两个挽着裤腿的农民正朝这边张望。更远的地方有一头正在吃草的水牛。
X又将手伸进裤口袋里,握紧了那份加急电报。刚才在候车室里等车的时候,他的手就一直插在裤口袋里,紧握着那份电报。
三个月的孩子就是这种样子。X深情地想,如果她愿意,再过九个多月??
列车猛烈地晃动了一下,小娃娃紧跟着哭了起来。那个笑眯眯的男人推醒了他对面的那个女人。“你的孩子。”他指着竹篮子说。
那个女人立刻躬下身去,从竹篮子里抱起了小娃娃。然后,她从身后的手提包里摸出一只奶瓶,非常肯定地将瓶嘴塞进小娃娃的嘴里。小娃娃用力地吮吸起来。那个女人一边打着瞌睡,一边扶着奶瓶。她过了一阵才意识到小娃娃已经将瓶嘴吐了出来。她躬下身去,让小娃娃在竹篮子里躺好。然后,她沉重地靠到椅背上,又耷拉着头睡着了。
那个笑眯眯的男人全神贯注地跟踪着女人的动作,好像惟恐漏掉了任何一个细节。那个女人熟睡之后,他才松弛了下来。他用手掩着自己的脸,压低了声音对X说:“捡的!”
这信息令X震惊。他打量了一下那个小娃娃,又打量了一下已经熟睡的女人。他不知道那个笑眯眯的男人怎么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他的手还是插在裤口袋里,还是紧握着那份加急电报。电报是手术之后打来的。电文是:安好。
列车颠簸了一整天。对面的女人和竹篮子里的小娃娃不知道在哪一站下了车。在列车驶进终点站的时候,那个笑眯眯的男人推醒了身旁的X。“我们到了!”他轻松地说。
刚一走出车厢, X就从人群中看到了他最熟悉的身影。“怎么回事?!说好了不要来接车的。”他很不满意地在心里抱怨了一句。然后,他迅速挤过人群,站到了她的跟前。他伸出右手抚摸着他最熟悉的脸。他什么话也没有说。
出了车站之后往左拐,他们下到了新开的地铁车站里。正好有一列车停在那里,车厢里只有很少的人。
X用脸轻轻地贴着趴在他肩上的头。“手术进行得怎么样?”他这才充满恐惧地问。
“医生的态度一点也不好。”“??”“她说我这样会毁了自己??”“疼吗?”“??”“很疼吗?”“我都以为??我会要死了。”
X透过车窗玻璃看到站台上的壁画。它从一幅象征着生命之始的八卦图开始,接下去的像是我们漫长历史的画卷。
“医生说那是一个男孩。”“??”“医生说——”“别说了。”X呆呆地盯着窗外。他记得,在过去的几个月里,他们曾经在两个响亮的男孩名字之间犹豫不决。
这时候,壁画开始缓慢地展开。那果然是我们漫长历史的画卷。
X抱紧了曾经与他的身体激情地纠缠在一起的身体。“永远不要再提它了。”他冲动地说,“记住,永远不要。”
第三次旅行:时间与记忆的迷宫
秋天像戏剧一样结束了。树叶纷纷扬扬飘落到X的鞋跟后面。他转过身,踩踏着落叶往回走。那奇特的声音使X想起了昨天晚上的音乐会。德彪西完全改变了他对自己童年的印象。这种改变有任何意义吗?或者说,他的新的印象更接近生活的真实吗?X不知道。但是,那将是他们一起欣赏的最后一次音乐会。这冷漠的事实令他心酸。音乐会结束之后,他们直接去了火车站。X站在月台上,痛苦地挥动着右手,向他的激情和欲望告别。列车出站时的姿态使他联想起古代深宫里的中国女人。
然后,他被人群簇拥着从狭窄的出站口挤了出来。迎面扑来的是那些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们。她们的手里举着粗糙的纸板,纸板上写着庸俗的旅店名称。她们用挑逗的声音和动作拉客。X固执地摇着头,从滔滔不绝的纠缠中穿过。可是,他最后还是被一个化着浓妆的姑娘缠住了。等他终于摆脱了她之后,他发现自己已经迷了路。
X站在广场的东南角。他走近蹲在电线杆底下的那个驼背老头儿,向他打听怎样才能走出这迷宫一样的市场。
老头儿不仅没有告诉他市场的出口在哪里,他说的话反而将X带进了另一座更加隐蔽的迷宫。“这地方曾经是这座城市里的刑场。”老头儿深有感触地说,“后来不知怎么就变成了这样一个巨大的市场,这座城市里最大的市场。在这里什么都可以买到。到这里来的人不是顾客就是商贩。”
“你卖什么?”X问。
“我什么也不卖。”老头儿说。
“那你买什么?”X又问。 “我什么也不买。”老头儿说,“我是个例外。我既不是商贩也不是顾客。我到这里来是因为这里曾经是刑场。”
X在市场里找不到方向的那半个小时里,驼背老头儿始终跟在他的身边。“你也是一个例外,我知道。”老头儿说,“你没有什么东西要买,也没有什么东西要卖。”
X没有一点交谈的兴致。他只想尽快找到迷宫的出口。
“而且你是外地人,这我一眼就看出来了。”老头儿有点得意地说,“我熟悉这座城市的历史。我一眼就能看出来,你与这座城市没有关系。”
刚才的音乐会和刚才的告别已经使这座城市进入了我个人的历史,X想。许多年来,他们不知多少次从这座位于联结他们各自生活的城市铁路中点的城市经过,但是,他们谁都从来没有在这里下过车。这是他们各自的第一次,也是他们共同的最后一次。
“你到这座城市来做什么呢?”老头儿好奇地问。
“告别。”X平静地说,“我刚送走另一个外地人。”
“你的女朋友?”老头儿说。
“你怎么知道?”X问。
“我能感觉得到。”老头儿说。
X瞥了老头儿一眼,他的感觉令他有点不安。
“她漂亮吗?”老头儿接着问。
X没回答老头儿的问题。他只想尽快找到迷宫的出口。
“她一定非常漂亮。”老头儿的语气非常肯定,好像他有确凿的证据。
“我们相好了八年。”X说,“可是突然就决定分手了。”
“为什么?”老头儿问。
“不知道。”X说,“她说她觉得有点累。我也觉得有点累。”
老头儿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他没有继续追问他们为什么会选择在这座城市分手。这是他的城市。他熟悉这座城市的历史。他充满感情地说:“这么说来我错了。你其实不应该算是外地人了,你与这座城市已经有了很深的关系。”
X用感激的目光看了老头儿一眼。
“我不知道这种关系会让你怎样看待这座城市。”老头儿接着说,“我自己恨透了这座城市。”他稍稍停顿了一下,“有差不多四十年了,我恨透了这座城市。我想离开它。我一直都想离开它。”
“我们不是因为这座城市而分手的。我们是因为要分手才来到了这座城市。”X说,“我对这座城市没有怨恨。”
老头儿苦笑了一下。他熟悉这座城市的历史。他有太多的理由憎恨这座城市。
这时候,X神奇地发现自己已经走出了迷宫。“你没有走任何的弯路。”老头儿微笑着说,“我一直在带着你朝市场的出口走。”
X又用感激的目光看了老头儿一眼。他这才注意到他右侧的耳朵只有半截。老头儿形体的丑陋引起了X一阵极不愉快的生理反应。
在他们分手的时候,老头儿告诉X,他目睹过四十年前的那场浩劫中在这刑场里执行的所有枪决。老头儿又告诉X,是其中的一次枪决让他恨透了这座城市。那是惟一令他流下眼泪的一次。那一次被枪决的人中有一个二十一岁的年轻姑娘。“她长得非常漂亮。”老头儿说,“但是,她没有权利给她在法国的姑妈写信,更没有权利在信中抱怨她的生活,暴露她对前途的恐惧。为什么没有人提醒她这一点?”
X又看了一眼老头儿只剩下半截的右耳。他意识到老头儿还没有说完。
“你知道我这四十年来一直在想什么吗?”老头儿说,“我几乎从一生下来就没有碰过女人。当你说你到这座城市来是为了告别的时候,我马上就意识到你是向恋人告别。我多么嫉妒你。你那么奢侈。你还有女人可以去告别。我没有。我从来没有。我什么都没有。”
X不是很想听下去了。按照他自己的计划,在火车站送别后,他要马上回到旅馆去,给他刚送走和告别的恋人写一封信,最后一封信。他不想听老头儿没完没了地讲下去。
可是,老头儿继续他的讲述。“那天回家之后,我觉得非常孤独。我躺倒床上后辗转反侧,一直到凌晨都没有睡着。我被一个奇怪的想法困扰着:那些司法部门的人为什么没有想到将那个年轻漂亮的姑娘留给我?强迫她与我这个奇形怪状的人一起生活,对她一定是一种更严厉的处罚,更不堪忍受的折磨。”老头儿说,“ 这四十年来,这个想法一直在折磨着我。这座城市缺乏想象力。它没有将我想象为最残酷的刑具。我因此恨透了这座城市。我总想离开它,可又总是离不开。这是怎的恨啊。”
X踩踏着落叶回到了旅店的门口。他不记得昨天最后是怎么才挣脱了那个滔滔不绝的老头儿。他没有想到与恋人的分手进行得那样顺利。他也没有想到分手之后,他会迷路,然后又会遇见一个形体和思想都极为奇怪的老头儿。回到旅店之后,他完全忘记了原来准备在告别信中写下的内容。他写成了一封不同的信。他在信中提到了那个二十一岁的漂亮姑娘以及因为她的死而仇恨自己城市的那个驼背老头儿。
从旅店的房间里,X可以看见那只孤零零的邮筒。他刚才将信投进邮筒的一刹那,秋天像戏剧一样结束了。树叶纷纷扬扬飘落下来。X转过身去。他不知道,这封完全不同的信会不会让他八年来的恋人担心他此刻的状况。X在信中还写下了这样的话:“我只在电影里看到过枪决的场面。这次迷路让我知道自己的一生是多么的苍白。”